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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亡·事(三)

声生梦雨槐安 吴籽籽 4480 2024-11-12 19:01

  父亲仙去了,那天与往常,没什么不同。阳光忽明忽暗的洒落大地,天气忽冷忽热的摇晃,树荫摆动,绿叶婆娑。

  只是夹杂着二夫人刺耳的哭声,扰乱了本该宁静祥和的气氛。

  胡一跟在齐光身后,看着大夫人面无表情地放上鲜花,杨和的白色衣服衬着鼻头红红的,走在杨父的棺材旁;二夫人的声音,虽然刺耳,倒也给了这沉寂的空气有一点点抒发的口子。

  杨骆却很安静。出乎胡一意外的安静,本以为杨骆该和二夫人一样,演着这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戏码。

  只是没有。

  齐光倒平静的可怕。那个背影与以往在院内胡一眼中的齐光完全不一样。带着肃穆,手上花束上的刺,好像就要刺穿齐光的手掌。

  胡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想伸手安慰一下齐光,却没有那个勇气——此时的齐光,陌生的可怕。

  葬礼随着唢呐声息,也进入了尾巴。二夫人的声音渐渐消散,齐光手中的花束放在了父亲棺材的一旁,随着二夫人前脚,便离开了祠堂。

  胡一快步跟上,直到告别二夫人回到院内,胡一才拦在齐光面前,看着他,说道:“大人,伸出手来。”

  “为何?”

  “伸出手来。”胡一执拗的重复着这四个字。

  齐光看着胡一的眼神,带着闪闪泪光,却又交织着执着,笑着把自己的手掌伸出去:“嗯。”

  满手的血痕。

  胡一用两只手小心的接过齐光伸出的那只手,看看手掌,又抬头看看齐光,眼底的泪光越积越多,照拂着齐光冷淡的情绪,他笑着看着眼前那个圆圆的脑袋,说道:“何如?”

  “何如?大人可知,花草皆有毒,毒微毒重都是毒,这般紧握摧残自己,到底为何?这怎么可能不疼,每一针都嵌进肉里,扎出了血,怎会不疼!”胡一看着齐光的手掌,赶忙握住齐光的手腕,把他牵进屋内的石桌上,到柜子里拿出药盒,打开盖子,鼓起脸颊,边吹气边给齐光上药。

  “疼吗?”

  胡一轻柔柔的声音坠进齐光心里,打破最后一道防线,齐光的眼泪,终于算是落下了。

  只是胡一慌了,以为自己弄疼齐光了,抬头对上齐光眼睛的霎那,便觉得齐光这滴泪,滑落的实在不对劲。

  “大人?”

  “嗯。”

  “疼吗?”

  “嗯嗯。”齐光孩子气般的重重点了点头。

  “疼为何还弄伤自己呢?”

  “因为疼。”

  “哪里疼?”

  “心里疼。”

  “为何?”

  “因为父亲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孩子。”

  “父亲从头到尾只把我当成他在朝堂上利用的工具。小时候他迎娶我娘,就是一场豪赌,若太祖能当上九五至尊,杨家在朝廷便有话语权,九百年的统治便能继续辉煌;他让我读书,不过是怜悯我娘,一届才女下嫁至此,还被人肆意蹂躏傲气,唯有让我读书,才可以留住这份婚姻;他放我去金陵,也不过是一场撒手的欢愉,若是赢了,那便是喜上加喜;若是输了,他亦可以甩手将罪过全推诿于我。可是我不争气,我赢了。”

  “杨和能顺利继承杨家主,杨骆也能安心的做二当家,而我,在朝廷水深火热的,继续着我胆战心惊的日子。”

  “我在他心里从来就不是杨家三子,就是一颗彻头彻尾的棋子。”

  齐光趴在胡一的怀里,泣不成声。

  胡一此时,除了轻轻拍着齐光的背部,什么也做不了。

  窗外依旧是艳阳高照,弦儿在门外轻声说着,午饭时间到了。

  只是眼泪未干,心上以寒,又怎有胃口再填满那个胃。

  胡一把哭累的齐光轻放在床边,盖好被子,出了门。

  阳光温柔的倾洒在床帘旁,尘埃停驻在空气里,轻抚着每一寸光阴,齐光静谧的睡颜挑逗着胡一的心尖,酸酸的,却止不住的温暖。

  胡一的眼神随着门缝的渐渐关紧,离开了齐光的身上。

  她转身看了看弦儿,摇了摇头,说道:“等大人醒了,吩咐厨房做碗粥吧。”

  傍晚,大夫人召集杨家所有人去书房开会。齐光牵着胡一,借着杨家府内的温柔微风,权当是凑个热闹到了大夫人院内的书房里。

  “如今杨家无主,播州无主,外敌入侵在即,当是立长子为主,请各位来便是与各位明说,明日和儿便是这杨家与播州的主人,此次便不办宴席了,默哀月余后,再办宴席也来得及。”

  “各位如何想法?”

  “吾等自然是恭迎家主,能有何想法?”

  二夫人出奇的积极,大夫人话音未落,二夫人的声音便接了上去,空气中两段上挑的语音交杂,有些刺耳,胡一皱了皱眉头。

  “三子?汝言乎。”

  “回大母,儿子亦无想法。”

  “可,那便如此。”

  “稍等!”二夫人尖锐声音刺穿沉稳空气,把所有人的脑袋都向上抬了些许,朝着她的方向。

  “嗯?李氏有何想说?”

  “无他,便是我骆儿,作何名分也?”

  “骆儿,自是应与和儿兄友弟恭,尽心辅佐其兄长才是。”

  二夫人的神情里,本就藏着些许骄傲色彩,那一段段向上扬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地躲藏着的傲气在这一个释放出来了,何为兄友弟恭?何为尽心辅佐兄长?到头来,我骆儿如此才学,落得的只是一个“辅佐”名分?

  简直可笑。

  二夫人轻哼一声,站了起来,走到厅堂前,说道:

  “辅佐?大夫人你可曾想过,和儿以何名分可令骆儿辅佐?即便是杨家主,即便是这播州主,但与我骆儿不过同辈人,长子与嫡长子,此番便沦落到辅佐处乎?夫人未必太瞧不起我们二房也!”

  “李氏,汝说话至少得分得清轻重缓急,汝言凭何?汝又有何资格言凭何?凭这长子与嫡长子中间那个字不够吗?凭何?凭我是杨家的大夫人,杨和是杨家长子!”

  大夫人此时的气势威严了不知几分,一把就将二夫人空气中上挑语气的那根线拉了下来,拍在一旁的茶几木桌上,空气瞬间变得凝重了不少。

  二夫人的脸,渐渐垮了下来。方才那张扬模样,灰溜溜的跑到了院内的某个角落,钻了个地洞,永不见了天日。

  二夫人转身便走,杨骆低着头亦步亦趋。

  大夫人口中生气,闭上眼睛,眼珠子在眼皮里面转了一圈。

  齐光牵着胡一站起,向大夫人行了行礼,大夫人轻描一句“嗯”,齐光与胡一转身也离开了院内。

  齐光牵着胡一的手,走过傍晚晚霞明媚,走过烛火亮光,走过树林森森,回到了家。

  弦儿招呼着齐光与胡一坐在庭前,让厨娘把饭菜端出,热气腾腾的汤与菜,胡一看着这个场景,突然有点庆幸。

  庆幸齐光乃杨家三子,不会参与到这争吵中,不会与杨骆一般,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堂前大吵却不出一言。

  胡一看着齐光在袅袅烟雾中认真喝汤的神情,笑着把自己的头埋进碗里。

  白日那个因身份自卑不已的大人,此时不知因身份而避过了多少风头。

  “其实,在这个家里,父亲也挺孤独的。”

  齐光看着眼前的饭菜,突然说道。

  “嗯?”胡一回。

  “在这偌大播州,统治的成千上万人,在战场上厮杀拼搏换来的一隅安宁,说起来威风堂堂,但在这世上,也不过两人真正在意他的生死健康。而这两人,却还要因为院内斗争安宁不得。”齐光说着说着,腔调里带着的伤感浮现在空气中,萦绕着胡一的耳边。

  “是大夫人和杨和吗?”

  “嗯。”

  “今日葬礼上,也就只有他们的神情,看出了真正的悲凉。却因为二夫人的大动静,不敢表露。”

  “嗯。”

  “可大人不也是真正在意父亲的吗?”

  “嗯?”

  “若是不在意,大人又怎能觉察出这些?若是不在意,大人又怎会在白日那般哭泣?”

  “那是……吾为局外人,看得清楚些罢了。”

  “大人就嘴硬吧。”

  齐光无奈的笑笑,看着胡一温柔的神情,扭了头,彻底放开了嘴角,说道:“吃饭!”

  “好。”

  杨和坐上了播州主的那把椅子,杨骆也在杨和的一旁,跟着杨和,处理着家中大大小小的事物。两人合力,倒也没有齐光什么事,齐光在家中也是闲来无事,与胡一在播州散散步,月下花前,蔬食饭菜,灯火氤氲,波光缱绻,星火悠然,倒也是乐的好不自在。

  时间在尘土之间,悄然挥起,缓缓放下,父亲逝去时间也过了月余,大夫人想着,给杨和办一场仁主宴,邀播州有钱的大家一同,共庆杨和的继位。

  齐光自然是这宴会的主人之一,却不坐主桌,在一旁的客桌与来宾们一同就坐。夫人给的名号,是说“更好的招待客人”。

  胡一抬了筝来,大夫人兴致极好,便邀了胡一在宴会上弹奏几曲,为客人们助兴。

  齐光也是许久未听胡一弹曲了,乐得闲暇,无需在主桌应付各种事故,故也未说其他,只是期待着宴会那天的到来,好好享受一番胡一手中曲。

  曲弦响,琴声落。滴答流水途径光影,悄悄然的流进心田,美好的回忆占据着所有人的脑海,众人却在高音轻快流水中,听见了默然与无措。于是急转直下,瀑布倾泻而来,暴雨拍打着静谧的时光,石头做围,峭壁为家,可希望,亦也伴着天光而来。彩虹流水,玉树风起,低音的世界里,起了阵阵欢愉。

  天亮了,悬崖上的花开了,虹上的流水终是越过了重重阻碍,到了墓碑前,照耀着一个女子,终身的梦。

  直到月明起,乌鹊叫,曲弦终。

  胡一不记得很多歌曲,临时拉上台,只好奏这一首,本以为众人会嫌这歌不应景,未曾想——大家眼里的泪花感染着胡一柔软的内心。

  她笑着在众人面前举了个躬,掌声雷动。

  “这首曲,祝愿大哥能历经千帆而后光芒依旧,带领播州走向更远的未来。”

  “谢三弟妹。”

  胡一躬身,向杨和方向拜了祝福礼,回到齐光身旁,看着台上侍从将自己的筝拿给弦儿,这才安心下来,拆解手上的义甲。

  “夫人这歌,好似我很早前便已听过了。”

  “是也大人,彼时在姑苏,小女弹过给大人听。”

  “但吾还是泣不成声乎!”齐光宠溺的看着胡一低头拆解义甲的模样,“夫人琴艺还是如此了得。”

  “过奖过奖。”胡一抬头看着齐光眼眸,“大人又在开玩笑了。”

  “怎有,这是正经夸奖。”

  “那大人怎没个正经模样。”

  “喏,下次夸奖夫人时,便不能带笑了,要被夫人误以为没个正经了。”

  “胡闹!”胡一拍了拍齐光的肩膀,“吃饭!这一大桌子菜呢。”

  胡一心里,却一直在回绕着那首曲子。

  它叫《月落参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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