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那个在破庙中挥斥方遒、点石成金、近乎创造神迹的先生，难道最终也将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那本用厚厚油布包裹的《天机秘卷》，仿佛这是唯一能让她抓住的浮木。
“又在跟老天爷打哑谜？”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兀地撕破了乱葬岗的死寂和压抑。
叶云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她身后，披着城外裹挟着霜气的寒风，一身粗布麻衣却也掩不住那份独特的沉静气质。
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卦盘上那刺眼的“大凶”，又落在洛璃苍白失魂的脸上，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兴味。
洛璃像是受惊的兔子猛地抬头，眼圈泛红，声音带着颤抖：
“先生！卦象…是大凶！蹇卦！前路断绝…”
叶云没有去看那卦盘，反而踱步到一处被野狗刨开的浅坟旁。
惨淡的月光下，几片破碎的粗布寿衣下，灰白的骨殖若隐若现。
他弯腰，从泥土中捻起一小块还算完整的指骨，掂了掂，目光落在洛璃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深陷迷宫却执着于用一根线绳寻找出口的孩子。
“大凶？”
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那点兴味似乎扩大了些，像是在调侃一个顽固执拗的念头，道：
“洛璃啊，你觉得这卦象，比起你亲眼所见的数据，哪个更值得信赖？”
洛璃一怔，白日里那冰冷的全息屏幕上跳动的数字——3.2mm/s的舒张速率、稳定下降的压力梯度——瞬间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与眼前这冰冷沉重的卦象形成了诡异的对峙。
叶云没等她回答，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并非法器，只是一个打磨得异常光滑规整的十二面骰子，每一面都刻着不同的符文数字，棱角分明，在幽暗中泛着骨质的微光。
他将这枚骰子在指间灵活地转了转，目光投向那片新起的坟堆，无数黑死病牺牲者最后的归宿。
“试试这个？”
叶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仿佛在邀请她参与一场颠覆认知的游戏。
他手腕轻轻一抖，那枚十二面骰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一堆被雨水冲刷得微微塌陷的骨灰之中，“噗”的一声轻响，激起一小片尘埃。
“试试十万次随机行走。”
他的话语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实验步骤，却像一道无形的雷霆，狠狠劈在洛璃那被古老信仰构筑的心防之上，道：
“看看在这片死地之上，命运——或者说，可能的未来——究竟有多少种分支。”
十万次…随机行走…
洛璃的大脑仿佛被这冰冷的数字洪流瞬间冲垮。
她引以为傲的数十年传承，耗费心神、沟通天地的蓍草铜钱占卜，在先生口中，竟简化成…扔骰子？而且不是一次，是…十万次？！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天机秘录》，那卷被视为天机阁根基的古老羊皮卷此刻却像烙铁般灼烫着她的胸口。
荒谬！这是对天道的亵渎！一个声音在她灵台深处疯狂尖叫。
然而，另一个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却带着白日里破庙中那份冰冷逻辑的锋利感，刺穿了愤怒与恐惧——
如果一次占卜的结果可能被无数偶然因素干扰，那么十万次…是否真的能拨开迷雾，看到更本质的“概率”？
就在洛璃内心天人交战、脸色变幻不定之际，叶云已经行动了。
他走到一处相对平坦的枯草地，右手手腕轻轻一抖。
嗡！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舒展开来。
玄牝系统的核心投影模块被激活了！
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拥有生命的星河尘埃，在虚空中迅速凝聚、编织，几乎在眨眼间便构成了一面巨大的、半透明的全息数据屏。
屏幕并非静止，无数淡金色的数据流如同最复杂的阵法符文般在其中飞速流淌、碰撞、重组，形成一种动态的、蕴含无尽信息的画卷。
叶云修长的手指如同最高明的琴师，在这无形的光屏上快速勾勒、点触。
“建立时空参照系…锚定当下黑岩堡…导入初始参数…”
他的指令清晰而快速，每一个词语都带着冰冷的逻辑力量。
随着他的操作，那巨大的全息屏上光点猛地加速流淌！
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模型正在快速构建！
洛璃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出了模型的核心框架——
SEIR (Susceptible - Exposed - Infectious - Recovered/Removed)传染病模型！
整个黑岩堡的人口被冰冷的算法瞬间解构、归类。
代表易感人群的淡蓝色光点如同浩瀚的星云；
潜伏期的晦暗橙色光点零星散布其间；
象征传染源的深红色光点如同致命的瘟疫火种，在代表人口密度的网络节点上灼灼燃烧；
而代表移除者的灰色光点（康复或死亡），则如同熄灭的星辰，不断在模型边缘堆积、蔓延…城市的街道布局、房屋密度、水源分布、人流活动轨迹……
所有叶云这些天观察记录下来的细节参数，都被玄牝系统疯狂地吞噬、整合、计算！
整个繁复到令人目眩的模型在巨大的光屏上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宏大感。
洛璃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被这由纯粹逻辑与数据构成的庞然大物彻底笼罩。
“核心参数：基本传染数R0。”
叶云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了数据流的嗡鸣，如同法官宣读判决，道：
“它决定了瘟疫的生死线——是走向灭绝，还是彻底失控。洛璃！”
洛璃猛地抬头，看见叶云的目光正穿透旋转的模型落在她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
“数据录入！我需要所有你能找到的，精确到每一天、每一个区域的感染人数、死亡人数、接触隔离人数！所有！不准有任何模糊的‘大约’、‘可能’！”
洛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机械手攥紧了。
她深吸一口气，白日目睹先生手术时那种被数据支配的奇异感觉再次汹涌来袭，压倒了心中的茫然和抗拒。
她猛地冲回自己那个小小的包裹旁，翻出厚厚一叠皱巴巴的草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