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日。
地下赌斗场正式开张的前一天。
许久没有等到香云的马志勇,一番乔装打扮过后,终于在会乐楼外,如愿等来了自己思念许久的佳人。
眼下,他褪去了以往为了排汗方便的短褂打扮,换上一身新制的人民装。
俨然扮作了一副,腹中有学识、心中有抱负的有志之士打扮。
然而,他这番东施效颦的举动,配上他略显猥琐的神色,就难免有些招笑。
未想到他会这副打扮的香云,认出他后不禁掩面偷笑。
以为是自己打动了香云的马志勇,当下便更加殷勤。
他那因得意忘形而显得眉飞色舞的神态,让他像一个活宝,最终逗得香云按耐不住笑意,对他娇声训斥。
“别闹了。
还是老地方,我们快走吧。”
待她移步上车。
见她坐稳之后的马志勇,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经历。
向来喜欢听故事的香云,并不讨厌马志勇这一点。
更何况,马志勇有时候,会在言语间会透露许多,对身为北系军阀安插在怒海的间谍——香云来说,颇具价值的情报。
就比如,有关那十四枚银棋的事情。
虽然香云自己,对这种坊间流传的谣言算不上是多么相信,多数时候也仅仅只不过是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聊以消遣。
然而,当自己将此事上报给北方那边后,得到的反应却与自己所想的非常不同。
「再探再报,切莫惊扰」
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件凑数情报的香云,得到了将其视为【甲级情报】的指令。
【甲级情报】是什么概念呢?
香云她潜伏在怒海,最主要的目标,第一时间获取冯焕国存亡与否消息的任务,也是【甲级情报】。
换言之,在北系军阀那边看来,这十四枚银棋与那二万万两白银的传说,与什么时候率军攻打怒海一事,是同一重量级的消息。
如此一来,本就对马志勇说不上讨厌的香云,便也乐得听这个本来显得有些怯懦的男子,拿出自信来夸夸其谈。
这让自己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那个,可以无忧无虑地听也喜欢吹牛的父亲,讲诉他曾经一分真九分假的峥嵘岁月的,那段一去不复返的平静岁月。
当时只道是寻常。
在前面蹬着车的马志勇,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前几日,自己与陆鸿渐一行人,潜入地下赌斗场时所发生的故事。
“那个地下赌斗场里,关着不知道多少像我小时候一样,脏兮兮的小鬼。
那帮狗日的倭国人真是丧尽天良,居然把那些小鬼给关在笼子里,让他们打架,打出血来。
甚至我听说,他们还要拿这个东西来赌钱。
王八蛋,怎么会有这种良心被狗吃了的畜生,会拿这种事情来赌钱?
那天夜里,全靠我出力,把挡在阿舍路上的所有门都给撬开。
不仅救出了不少小鬼,还把那个抽大烟抽傻掉了的大只佬,给一并救了出来。
但哪怕是这样,还是有不少小鬼仍被他们关在那里。
但不要紧,阿舍都计划好了。
明天一早,我们就会抄家伙,去把那群畜生的破店给砸了,把那群畜生自己关到笼子里,让他们自己互殴。”
闻言,香云当下便意识到,这也是一条有价值的情报。
若马志勇所言属实,那明天的怒海,就势必会发生一些大事。
自己要不要趁此机会,卷入其中,或帮些忙,也顺带着捞些好处?
反正自己在会乐楼中早已打点妥当,所谓艺妓的身份,本就随自己心意可去可不去。
从未有过“落水”经历的自己,权当是“落水”做局一天又如何?
没有人会因此起疑。
“老地方,我们到了。”
已经讲不出新东西,打算开始胡编乱造的马志勇,将香云送到了住着陈哑巴的弄堂口。
香云一如既往在弄堂里反复绕行数圈,确保身后无人跟踪后,走进了陈哑巴所在的破板房中。
“陈哑巴,向总部那边发去消息。
明天一早,怒海街头有可能会爆发,倭国人与当地帮派间的争斗。
香云请求进一步指示。”
另一边。
已经身陷瘾头无法自拔的乔破天,突然间就想明白了,为什么在自己潜入那天,帝爷公没有保佑自己。
被关在地下赌斗场时,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正义出现了动摇,才导致自己身陷囹圄。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这世道依旧是正义必胜的。
为什么正义必胜。
这个道理真是太简单不过了。
只有赢家才能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开口说话。
既然都开口说话了,那怎么可能会说自己的坏话呢?
所以,赢的人无论先前做了什么,都可以像自己一样,找借口为自己的行为开脱。
所以,只要能找到足够多的借口,无论自己到底犯下什么滔天罪行,都可以被当作是正义的一方。
所以,从来就不是什么正义必胜。
而是只有赢的一方,才称得上是正义。
这他妈,叫什么事。
乔破天开始觉得,自己一直以来不过就是个疯子。
一个恰巧掌握了暴力,所以自诩为正义的疯子。
有志临死前的眼神。
那个起初感到不可思议,然后从惊讶变成困惑,最后又流露出失望直至黯淡的眼神。
彻底击碎了乔破天内心深处最后的防线。
或者说,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底线,已经被大烟导致的瘾头,所击穿的现实。
“一旦越过那条线,就算是帝爷公,也会因此抛弃我们。”
大腊肠死前,对乔破天所说过的话,再度回荡在他耳边。
抛弃就抛弃吧。
无所谓了。
他乔破天,事到如今,就不是一个值得保佑的人。
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从哪里才能找到足够的钱,让他可以去大烟馆里,续上能让自己获得片刻救赎感的大烟。
到底要去哪里,才能得到足够的钱呢?
“朋友,你听说了吗?
淞浦那边新开了一个赌档,里面据说玩的是一种特别刺激的赌法。”
特别刺激的赌法?
说的难道是“蛐蛐”赌斗?
一想到这,乔破天本已沉寂的内心,又浮现出一丝燥热。
别让那些皮包骨头的小鬼打了,让自己来吧。
自己打得肯定要比那些小鬼好看,要更加刺激。
只要能再让自己抽上大烟,自己什么都愿意去做。